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侗族建筑艺术(一) 一、序说 建筑,“是一门最早的艺术”。恩格斯曾说过,人类在原始社会末期,就已经有了“作为艺术的建筑术的萌芽”。据考证,侗族建筑艺术典范之一的鼓楼,其历史可追溯至侗族社会的原始氏族早期。鼓楼最初的模样,是由一棵荫护侗族初民的大杉树演化而来,现今一些偏僻的侗寨仍然保存摹仿一棵大杉树建造的“独脚”(独柱)鼓楼,这些鼓楼为后人研究侗族早期建筑艺术提供了实物标本。 “建筑作为一种艺术,比其它各种实际活动更专一无二地服从美感要求。”随着社会的发展、历史的推移和审美意识的嬗变,代表侗族建筑艺术典范之一的鼓楼,自然“服从美感要求”,由原先的“独脚”向四柱、六柱演变,其造型也越发雄伟、壮观。 现今,在侗寨山乡里,鼓楼和风雨桥齐名,饮誉海内外。鼓楼与风雨桥、吊脚楼、寨门楼等所构成的建筑景观,风格独具,艺术韵味浓烈,其质朴、自然,与环境有机融合的“天人合一”的风景特质,回应了当今世界性的生态思潮。 在这个意义上说,侗族建筑艺术不仅有其完整、独特的体系,而且有其与现代生态急切呼唤的终极意义。无庸置疑,极有研究价值、观赏价值及审美价值的侗族建筑艺术,它是人类建筑长廊里的瑰宝、明珠,在建筑文化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。三江侗族自治县独峒乡高定村独脚鼓楼 二、侗族建筑艺术的美感特征(一)单座建筑的壮观、清雅美 鼓楼 鼓楼属木质多层塔式高亭形结构。鼓楼的外形平面均为偶数,有八面、六面、四面倒水等样式,外形立面均为奇数重檐,有三层、五层、七层,多的十几层。平面与立面的一组数字,一为偶数,一为奇数,其奥秘与宗教有关。榕江三宝鼓楼八协鼓楼平面与立面样式,建筑图引自《桂北民间建筑》 鼓楼的建筑工艺,堪称精妙绝伦。鼓楼的整体以杉木做柱枋凿榫衔接,横穿斜套,纵横交错,结构严谨牢固,却不费一钉一铆。能工巧匠们修建鼓楼时,没有统一的图示或图纸,仅凭一根“香杆”(竹片)和“线”(竹条)画着“V(上)、≯(中)、Z(下)”等数码做标尺,魔术般的遵循“美的尺度”,建造出令人赞叹不已的鼓楼来。宫殿式的三江马胖鼓楼 鼓楼的外观,另是一种神韵。楼柱砥石厚重墩实;楼檐参差密布,檐角微翘,似峙欲飞;楼顶雕塑宝葫芦或千年鹤,以示吉祥;鼓楼的下部像亭阁,上部像宝塔,装饰细致,色彩朴质,有浓郁的乡土气息。从江小黄鼓楼飞阁重檐、楼顶雕塑、封檐彩绘 鼓楼坪,是鼓楼密不可分的在有机部分,它不仅扩展了鼓楼的外部空间,而且以其自身风采纷呈的装饰纹样式,增添了鼓楼的美感及神秘感。八斗小鼓楼坪极具美感和神秘感的装饰纹样 鼓楼是侗族建筑艺术的结晶。鼓楼与中国古代建筑艺术中的古塔,在外观上,以及在群体建筑中起的点缀、控制作用,有相似之处。鼓楼吸收汉式木构建筑的某些特点,与自身的风格渗透、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既有完美的建筑艺术及成熟的建筑技术,又有浓郁的民族气息。 鼓楼的顶阁有歇山式、悬山式、多角攒尖式;鼓楼的瓦檐有密檐式、疏檐式。顶阁与楼檐的多样变化,丰富了鼓楼的外观,增添了艺术感染力。 从江县的增冲鼓楼,以穿斗结构为主,将抬梁和井干式结构为一身,使顶层檐口比楼身各层猛然升高,突出地表现冠冕,使其“一反中国古代塔楼建筑的常规”,其美感特征,既雄伟、壮观,又清雅、玲珑。 三江侗族自治县马胖鼓楼始建于清代末年,重建于1943年。楼高九层,重檐迭见。白色封檐板绘饰花草鱼鸟;檐角塑鸟啄飞翅状;楼顶雕塑双鸟对鸣图。鼓楼的主体由腰围5尺许的4根大杉木柱直竖顶部组成中心构架,四周配以12根副柱,构成正方形状厅堂。4根主柱和12根副柱的柱脚,垫有大青石雕成的圆台形础石,使造型美观的楼体增添了坚实感和凝重感。马胖鼓楼“强调一个‘稳’字。每层檐角轻盈的起翘、精巧的雕饰以及鲜艳的檐板彩绘,与庞大、粗犷的楼身形成鲜明对比,使轻重、拙巧共存并达到谐调一致”。马胖鼓楼属宫殿式造型,比托冕、密檐式的增冲鼓楼少一点清雅感,却多一份质朴与雄浑,被誉为鼓楼建筑艺术中的奇葩。 如果说马胖鼓楼显得凝重、雄浑,华练鼓楼则“兼宝塔之雄伟,秉亭子之清幽”。位置突出,处于视觉焦点的古塔式挺拔的华练鼓楼 华练鼓楼显得清秀、挺拔,建筑年代最为久远的盘贵鼓楼,则多一分老到与成熟,给人一种深邃的况味感和神秘感。 盘贵鼓楼显得老成,八协鼓楼则别具一格,轻盈、洒脱而富有灵气。 在侗族山寨里,鼓楼既是吉祥的象征,又是美的化身。在节庆日的庄重场合里,“款首”(寨落领袖)诵“款布楼”赞美鼓楼: 鼓楼高威威! 顶上盖瓦砾; 檐下垂玉珠; 结实又雄伟; 百样美! 从结构形态上看,“高威威”是一种伟岸美,“檐下垂玉珠”是一种剔透美。前者是壮美,后者是优美,两者形态各异,却能统一在同一审美对象上,这里有它的潜在性原因。具有伟岸美的一面,是由它在族群膜拜物中的地位所决定。“建筑是与象征艺术形式相对应的” ,作为精神遮蔽物的鼓楼,是与族群的精神期望、理想寄托融为一体,因此,在侗寨里,鼓楼既是吉祥的象征,又是民族形象的标志与化身,它的地位是神圣、崇高的。崇高是一种壮美,这样,能工巧匠们便依照“崇高”这一“内在尺度”,遵循“美的规律”,把作为民族精神物化物的鼓楼,建造得既具有内在慑人心魄的神圣美,又极具观赏价值的雄浑美与壮观美。 此外,由于鼓楼的地址选择非常讲究,它所处的地势,或在寨子的中心,或“诸山来朝,势若星拱。踞其中以望,凡山之高,云之浮,溪之流, 鸟之语,花之香,兽之走,鱼之游,以极万类,举熙熙然回巧献技,无一不目悦耳娱,心旷神怡。”民间流传的“靖州有个四鼓楼,还有一半在云头”,说就是鼓楼的这种“势若星拱”气势美。这样,由于气势、地势的原因,本来让人景仰、崇敬的鼓楼,更增添一份“高威威”的伟岸美。地势讲究,处于山寨视觉焦点和突出位置的鼓楼 鼓楼还有清雅美的一面,其造型极像一棵大杉树,给人一种清新、秀美的愉悦感,这与一个民族的“种族记忆”和文化根性有关。在远古年代,侗族古先民曾在大杉树的荫护下休养生息,由于对杉树的崇敬和膜拜,自觉或不自觉地把“巢居”时期原始记忆里的“古杉”意象作为“内在尺度”,因而把鼓楼建造成像一棵大杉树(早期的“独脚”鼓楼更像一棵杉树),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,且模样高雅、质朴,给人一种悦耳悦目怡神惬意的特殊美感。清新、秀雅,具有“古杉”意象美的小黄鼓楼 风雨桥 又名花桥、回龙桥,建筑史上称为桥廊。 和鼓楼一样,风雨桥博采侗族民间建筑之精华,集廊、亭、台、楼、阁于一身,造型壮观、优美。从结构上看,风雨桥可分为三大块体:桥的下半部分为青石块垒砌而成的桥墩,呈六面柱体型,上下游柱面均成尖形,迎水角68度;桥的中间部分为密布式悬臂托间柱支梁木质桥面;桥的上半部分为木质梁柱凿榫衔接构成重檐翘角、层次分明的廊、亭体系。三大部分风姿纷呈,自成序列。桥墩显得厚实、凝重;悬臂托架简支梁显得简约、质朴;廊、亭显得典雅、飘逸。然而,三大部分“珠联璧合”,构成了节奏多变的结构艺术与造型艺术高度统一的建筑形象,其审美意蕴臻于诗化。诗意盎然,旋律感极强的八协风雨桥 风雨桥三大块体节奏多变,三大块体中的亭、廊部分,空间形式及视觉形象,也保持一种内在多变性和多样性。“风雨桥是通过轴线形成的线型空间,具长度和方向性;桥亭,特别是中央桥的外形和空间一般都给予强调,从而形成了线与点相结合的空间序列:入口——中心——出口”;“风雨桥的梁、柱形成重复的结构跨度和空间模式,线条、形状、形式等有规律地重复,和谐地再现,产生了风雨桥空间特殊的韵律美和节奏感”;“风雨桥细长的线性空间有强烈的引导性,并且有亲切的空间尺度,在桥上行走,往往产生一种深远、神秘的感受”。 据统计,三江侗族自治县境内有100多座风雨桥;现今,在深圳、上海、天津、南宁、贵阳、长沙等大都市都建有风雨桥。 在侗族地区,逢溪遇河必架桥,风雨桥不计其数。其中,三江侗族自治县的林溪程阳永济桥和独峒琶团培龙风雨桥最为典型。程阳永济桥距县城18公里,始建于1911年,1924年竣工,后被洪水冲毁,《三江县志》(民国版)对程阳永济桥的原貌作过记载:“……石砌大墩五,上架四丈余长盈抱之杉树,凡三层,横跨江流。桥上设亭24间,中亭作塔形,祀关帝,两头建八角亭,置栏杆板凳,供人游息”。据考证,程阳永济桥与我国的赵州石拱桥,泸淀铁索桥及罗马的诺娃沃钢梁桥齐名。1965年,郭沫若先生为该桥题写了桥名和诗文,“程阳桥”三字遒劲、洒脱,诗文手迹俊秀、飘逸。广西三江程阳永济桥郭沫若先生手迹“程阳桥” 1982年2月23日,国务院公布程阳桥永济桥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1983年6月,程阳永济桥再度被洪水冲毁,次年动工修复,1986年竣工。修复后桥面全长77.76米,桥盖总长82.27米,桥面高11.52米,桥面至塔顶高8.7米。桥墩呈六面柱体,墩上设两层托架梁,托架梁上辅两层大梁。亭、塔、楼、阁坐落在大梁上。有五座塔阁式桥亭和十九间桥廊,对称分布于墩台上。中央为六角攒尖重檐亭。整座桥显得雄浑、清雅,美丽、壮观,“犹如游龙翘首,又如凤凰展翅”。周霖教授生前曾铭文赞叹曰:“桥之工拙,又岂在装金饰玉哉!试观以奇桥伟梁,横亘绿野,峥楼嵘础,倒掩碧空。负砥强似灵龟,承梁胜于螭龙。黛白相间,酿清新为素雅;横竖交列,蕴隽美于会融。不堆不砌,无缺无冗。和谐得体,稳健从容。有谓,美在宜不在妆,雅在清不在艳,信矣”。程阳永济桥:奇桥伟梁,峥楼嵘础;似灵龟负砥,胜螭龙承梁;清新素雅,横竖交列;不堆不砌,无缺无冗;和谐得体,稳健从容 独峒琶团培龙桥距三江侗族自治县城45公里,规模仅次于程阳永济桥,但因其处理手法大处落墨,细处用心,亭台廊阁依山就势,而从容,专家们称,回龙桥(风雨桥)中琶团培龙桥气韵最为浓烈、传神,艺术性最高,堪称桥梁建筑艺术之奇葩。广西三江琶团培龙桥 琶团培龙桥建于清宣统二年(1910年)。桥盖长50米,宽4.5米,桥台近距30.4米,两孔二台一墩三亭。桥面分人行道和畜行道,畜行道挂于桥侧,上下异层,与现代的双层立交桥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人行道部分与程阳永济桥基本相同,以9根胸径为40厘米左右的圆木排成两层托架梁,两层托架之间的横木按一定的距离隔开,大梁则支座在上层托架的两端。大梁叠成两层,其用料及联结方式与托架梁相同。而畜行道部分,则巧妙地挂在人行道的南侧(河的上游),托架梁为一层,托架之上铺一层大梁,其构造与人行道相同。琶团培龙桥由于它的功能处理匠心独具,因而被专家们称为“古今中外,独一无二”的一举数得的民间桥梁建筑之典范。 琶团培龙桥的另一个特点是由两位师傅修建,各从一头建去,各有风格,却浑然天成地统一在整体中。由于梓匠的争强好胜,桥建得非常的坚实牢固。此外,琶团培龙桥不仅功能先进,结构严谨,而且由于它因山因水所营造的艺术氛围,也是令人击节称妙。典雅的进口牌楼倚身悬崖峭壁,连着环山古道;参天蔽日的盈抱古松簇拥着桥头;桥的入口与桥身呈80度角,看上去,桥头似张望着的龙头,桥尾似摆动着龙尾,加之桥下碧水涟涟,远望整座桥酷似游龙飞身横卧天堑。程阳永济桥“技艺超卓,世所罕及”,它的美,在它的壮观、清雅及气派,而琶团培龙桥的美,则在它的节奏变化和气韵贯通。显然,琶团培龙桥的这种“令人有化外蓬嬴之感”的韵律美,更带有与侗族温情、抒情性格态势相感应的美学特征,更接近侗族所追崇的用生命的灵气和智慧去感悟的带有“禅意”色彩的美学境界。 花桥(风雨桥)长又长, 瓦砾阁上安, 玉珠檐下装, 富丽又堂皇,百样强。 山青又水秀,胜过别的山乡。 (众合)是呀! 这是一首“侗款”,表达了侗族特有审美理想和审美知觉力。在侗胞的心目中,在山也青水也秀的情境中,重檐翘角,云台抱柱,巨树古津,使团寨增添姿色的琶团培龙桥,它百样强,胜过别的山乡。于是,玲珑剔透、气韵非凡的琶团培龙桥,自然被称为侗乡花桥(风雨桥)中的极致和美的化身。 风雨桥有较强的适用性,其功能之一是便于交通。但三江侗族自治县独峒乡牙寨风雨桥,是一座并非架于溪河之上的“岸桥”。据专家称,充分利用复杂多变的地形,建筑或悬挑、或垒台、或架空、或按地形层层后缩,是山区民间木结构常用的手法,牙寨风雨桥采用局部架空,建筑部分向外挑出,是成功运用这种手法的典型范例。其建筑主体部位架空于高坎之上,高达9米以上的主承重柱形成严谨的柱网,山寨石板路经桥底蜿蜒而下,穿行于架空层巨柱之间,为保证道路畅通,柱网中部非承重柱嘎然中断,悬崖于桥层之下。牙寨风雨桥的灵活性和适应性,以及架空层结构气势之宏大,令人叹为观止。而之所以称为“岸桥”,其民俗寓意也颇为神秘。 因山水的造化,加之“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”,因而造型奇特、形态各异的风雨桥随处可见。 (二)单座建筑形态美与组群序列和谐美 在侗族民间建筑里,除了清雅、壮观的风雨桥和雄浑、典雅的鼓楼外,还有质朴、别致的寨门楼,以及千姿百态然而节奏感、旋律感极强的吊脚楼。这些个性独特的单座建筑,像大珠小珠镶嵌在侗寨山乡的特定空间里,与鼓楼、风雨桥组合构成整体性极强的建筑群落。同时,这些建筑也像鼓楼、风雨桥一样,以其精密、神奇的内部结构和别致的外观形式,“依据数量关系与秩序”,相互依存,表里呼应,体现一种协调与和谐。“群落印记”极强的典型寨落:三江侗族自治县独峒乡高定寨 “相互依存,表里呼应”,是寨落建筑整体结构的一个重要理念。因此,如果寨子里少了一样建筑物,譬如少了寨门楼,那确是一种空缺或遗憾。琶团寨没有寨门楼,但琶团培龙桥的东侧入口门楼,它既是廊桥的有机部分,又是寨子的寨门楼的象征。可见侗寨建筑群落的和谐性与完整性。亦可见“群落印记”观念的根深蒂固。 侗族民间建筑的“美,漂亮,好看,……都决不在物质(或材料),而在艺术和构图;决不在物质本身,而在形式或是造成形式的力量”。这个“形式的力量”,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,一是单座建筑自身的空间形态美,二是由单座组合构成组群序列的“部分归于全体”的和谐美。而组群序列的和谐美,首先表现在它的单座自身的从形式到内容、从局部到整体的多样统一。清雅、壮观的风雨桥,雄浑、典雅的鼓楼,其造型结构形式,就充分地体现了这种和谐统一。 鼓楼的外观形式集亭、阁、塔于一身;风雨桥的外观形式集亭、台、楼阁于一身。亭、台、楼、阁、塔形态各异而又统一,变化多样而又协调一致,有机地构成完美的建筑外观。鼓楼、风雨桥的内部结构,柱、挂、梁、枋纵横交错,斜套横接,组合成绝妙的力学方程式,处处给人以别致、新奇、节奏、韵律、匀称及和谐感。 鼓楼的主柱、副柱、长挂、短挂、穿枋、挑梁,既变化又统一,既对立又整合;在对立、整合与变化、统一中,各构件的承受力均衡、合理地分布在整个构架上。形式上的协和,蕴含着内在结构的力的和谐统一。 风雨桥的跨孔悬臂托架简支梁,形式上参差、错落,而在内在力的结构上,于负荷极不利组合的情况下,支座弯矩值与跨中最大弯矩值之比,前者仍稍大于1。表面上极为简约的几根木头(简支梁),却蕴含着内在的神奇的力的协调和力的和谐。这种利用托架以减少支架跨距的办法,广为现代桥梁设计师所采用,而侗族能工巧匠在数百年前甚至更早的千百年前,已如此精确、娴熟地运用,令人叹为观止。 简支梁的神奇组合:简约、繁复;参差错落与内在力的和谐 风雨桥、鼓楼的造型与结构形式,既有鲜明的独特性,又表现出本质上的整体性。即各独立的差异面,在特定的组合关系中,显示出一种内在联系,在多样性、变化性中,见出内在的和谐统一。“美是一种协调,一种和声。各部分归于全体,依据数量关系与秩序,适合最圆满之自然律‘和谐’的要求。”鼓楼缘起摹拟大自然里的“杉树”,风雨桥亦有雨后天晴时的“彩虹”意象美。因此,当人们在直觉感悟中欣赏鼓楼、风雨桥的“杉树”、“彩虹”美时,不难发现一件有趣的事,即发现鼓楼、风雨桥的气韵极像一首美妙的音乐。确切地说,很像一首旋律优美抒情、和声协调完美的侗族“大歌”。建筑是空间艺术,音乐是时间艺术,但两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地密切、微妙和有趣。“事实上差不多所有的建筑物,无论在水平方向上,或者垂直方向上,都有它的节奏和韵律。我们若是把它分析分析,就可以看到建筑的节奏、韵律有时候和音乐很相象。”鼓楼、风雨桥正是在线、面、体各部分或对称或参差的变化中,构成和“音乐很相象”的节奏和韵律,而显示它的气韵美。其特征是,柱梁纵横交错,排枋左穿右接,粗看显得凌乱,细看却井然有序,与“大歌”的自由却和谐,零乱却整合划一的多声部对立统一的特点很相似。因而,当人们在直觉感悟中欣赏鼓楼、风雨桥“杉树”、“彩虹”般的具象美时,自然为无意中的发见所感奋和激动,即为鼓楼、风雨桥“大歌”气韵般的“和谐”、“宁静”美所陶醉。鼓楼、风雨桥外观造型与内部结构在点、线、面的多样性、变化性中,在水平与垂直方向上,见出与音乐极为相象的节奏感、韵律感,以及内在的和谐统一 在单座序列中,玲珑别致的凉亭、质朴典雅的寨门楼,以及千姿态百态的吊脚楼,也如鼓楼、风雨桥一样,“依据数量关系与秩序,适合最圆满之自然律‘和谐’的要求”,以其精密、神奇的内部结构和独特别致的外观形式,相互依存、表里呼应,完美地体现特定组合关系中的一种和谐。由于单座建筑自身具有这种和谐基因,因而由其构成的建筑群落,其组群序列的和谐特征,表现尤为突出和强烈。 一方面,表现在以鼓楼、风雨桥为重心,与吊脚楼、寨门楼等单座建筑合理布陈,共同形成的建筑群落,其所显现的和谐统一,既具有宁静美,又具有动态美;再一方面,表现在与环境的有机结合和融为一体。 人们认为,鼓楼建筑的内在本质及其属性是有深刻的精神意义的。鼓楼在空间及其内在含义上的处理是十分成功的。鼓楼“通过四周的栅栏、柱子予以反复强调,从空间上体现了中心的寓意”。“四周墙体采用栅格形式,使鼓楼内部与外部有着空间和视觉连续性,鼓楼空间与寨子相融合的同时,产生了第一层内向性”;“栅格内部通常由十二根大柱构成第二层柱网序列,重复强调鼓楼空间,又一次使空间内向性得到加强”。由于鼓楼自身具有极强的空间内向性,加之一般耸立在寨子的中央,吊脚楼鳞次栉比地簇拥在它的四周,因此,在它的协调下,寨子不管大小,总显现出有极强的内聚力和向心力;另外,因为鼓楼一般处在“诸山来朝,势若星拱”的位置上,人们在远处就能看到它的雄姿,它特有的让人惊奇、景仰、崇敬的神奇魅力,自然使群落感很强的寨子,显现出具有与内聚力、向心力既对立又协调统一的外向扩张力。 风雨桥一般坐落在山寨前的溪河上,吊脚楼、寨门楼等布陈在它的环抱里。一座风雨桥,往往把山寨围成规范感很强的寨落整体。但由于风雨桥的独特风格及空间艺术形态所营造的“形式力量”,(诸如程阳永济桥如“游龙翘首”的雄伟气派,琶团培龙桥如飞虹架天堑的神韵),又使规范感很强的建筑群落充满了生气和活力。内聚力与扩张力,规范感与生机和活力,既具有宁静美,又具有动态美。宁静美与动态美,既矛盾又统一,两者在相斥状态中形成合乎“美的尺度”和均衡。因而,在多样统一的形态中,由单座建筑所构成的组群序列,犹如“灌注了一种内在的生命形式”,在地形条件欠规整和极为复杂的情况下,也能保持形式上的独特与本质上的整合,从而获得动、静结合的内在和谐美。程阳八寨鸟瞰 “美究竟是什么?……我们观察到一种是事物本身的和谐美,另一种是配合其他事物的适宜,犹如物体的部分适合于整体。”侗族建筑群落,作为单座建筑自身体现了“事物本身的和谐美”,而由单座所构成的组群序列,又合乎美的事物必须具备的“配合其他事物的适宜,犹如物体的部分适合于整体”的美学原则。其特征,一是单座建筑自身的合理布陈,二是由单座构成的组群序列与自然环境的有机融合。单座建筑在布局上借地形之势、环境之景,追求自然天成,如琶团培龙桥是这方面的生动例子。除此之外,组群序列中的吊脚楼,或依山就势,或依水布陈,也是风姿态纷呈,情趣天成。“木楼属于山地,而山地不属于木楼”的林略寨 而吊脚楼与栅墙、挑廊、窗廊、寨门楼等构成的序列,也同样令人赞叹不已。吊脚楼的构架形式及组成,既简约又包含着深厚的内容。吊脚楼一般由立贴式木排架第二、三层横梁挑出悬臂,上下悬端部贯以悬空木柱。这种结构方式,使边立柱免于承弯,以减小排架的跨中弯距,使支座处横纹承压力均衡并转换为中部承压,以提高整体的承载能力;悬臂分上下多层,贯出卯眼断面荷载上下承压,以增强整体构架的稳定。其特点是力学性能优越,艺术效果显著,显示了力的协调美与和谐美。吊脚楼的构架形式黎平牙双寨吊脚楼鳞次栉比,如繁星点缀,如音符跳跃的吊脚楼 吊脚楼的挡雨檐,从横梁下挑出悬臂,置檩桷盖瓦,以遮护梁柱节点、楼板端头及其它构件不遭日晒雨淋,并起到遮阳降温作用。为使效果显著,往往一栋吊脚楼盖上数重挡雨檐,月日渐替,这便形成侗族民间建筑重檐迭次的构架特点。重檐民间叫披檐或飘檐,是建筑构件特点,也是建筑手法。而这种手法的运用,使近于立方体的构架得到横线条的水平划分,从而使建筑物获得一种生机,显得轻快、活泼,简朴、流畅,且富于韵律感和节奏感。 由于吊脚楼单座自身具有独特的情趣与气韵,这就决定了吊脚楼的建筑群体在与自然环境的相融中,既注重意境的营造,又追求意象的升华,即在类型共同化的基础上追求个性的艺术化。因此,侗寨吊脚楼乍看似雷同,细看却并非如此。其多幢木楼的楼梯布置、楼顶形式、重檐构筑、山墙窗牖等序列组合,因地形地貌的不尽相同而千变万化。其外观形态,可说是千姿百态,或参差错落,或如繁星点缀,令人目不暇接。 按空中形态及与地形地貌结合的情景区分(即纵剖面区分),其类型有:“天平地也平”、“天平地不平”、“地平天不平”、“天地均不平”。按平面形式区分,其类型有:三、四、五不等开间样式。按立贴式木排架立柱数区分,其类型有:三柱式、五柱式、七柱式、九柱式等样式。按建筑型区分,其样式有:独立式、连排式。按空间层面区分,其类型有:二层、三层直至多层。 上述形式特点,体现了高低、大小、远近、上下、纵横、疏密、张弛、开合、聚散、交错等变化,张扬了个性,表现了不拘一格与群落整体的内在和谐统一及其特有的情趣和韵味。三江独峒侗寨 “人们感觉到事物的美,必须感受到印象有些变化,不至于单调空虚,又须能够一贯,不至于杂乱无章。”古人说,建筑“上下、内外、大小、远近皆无害焉曰美”。无害指的是合乎一定的数量比例。老黑格尔亦说,建筑作为“冻结的音乐”,“要靠比例关系的和谐”。大致遵循“变化”、“一贯”、“无害”、“和谐”这样一种“美的尺度”,加之由于个性的张扬,因此,各具风姿的吊脚楼、寨门楼所组成的千姿百态、空间形态参差错落、天际轮廓线起伏多变的妙趣天成的寨落景观,其美感特征非常突出。当人们一进入侗寨,常常步入一种“山穷水复,柳暗花明”的绝妙境地时,自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审美感受,即无论从横向空间,或竖向空间进行观赏时,在每一观赏点上,都能感受到既分割又连续流动的新鲜、完整的时空印象:在一步一景中,感受独特的犹如“灌注了生命形式”的情趣美与意境美。美,即是意象的情趣化或情趣的意象化。吊脚楼、寨门楼,包括鼓楼、风雨桥,作为一种建筑形态和景观语言,在布局上借自然之势、环境之景,追求一种自然天趣,把美的具象和意象个性化、艺术化,从而也把侗寨的建筑群落与自然环境和谐交融,深化为一种境界,一种“虽由人作,宛自天开”的情趣盎然的艺术境界。 追求个性及意境营造的同时,非常注重与自然环境的有机融合,是侗寨建筑序列的另一个突出特征。譬如在寨址的选择上,就非常的讲究。人们认为,盘贵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盘贵寨“位于两河交汇处的河谷地带,溪水从山寨中蜿蜓流过,两岸绿树成荫。山寨周围群山环抱,森林茂密,自然条件优越。民居布局自由,以鼓楼为中心向四周扩散,形成典型的侗族村寨选址、格局及风貌特征。”古树簇拥寨头寨尾,溪水从山寨穿流而过,生机盎然极具侗寨风貌特征的岜团寨 注重与自然环境的有机融合,或建于河畔,或依山傍水,这样的寨子在侗寨山乡里如星罗棋布,数不胜数与自然环境有机结合、融为一体的典型寨落座龙寨 侗族是一个属于水的民族,属于水车吱呀、泉水叮咚的民族。侗族不仅把寨子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,还打井筑亭——寨寨有井亭——把甘甜的泉水留在寨头,蓄在寨尾,有的甚至把泉水、溪水往寨子中间疏引,因而形成了流水人家“日打泉水吃,夜听水响声”的独特景观。 侗族非常崇敬大自然,有“山林环境是主,细脖子阳人是客”说法,这一理念的感性显现,就是建筑群落顺应环境、顺应自然,依山就势,依水布陈,成为自然环境的生命整体。早些年广西文物部门有意把琶团培龙桥搬到南宁民族文物苑陈设,后没搬成。原因是桥搬得动,巨树古津、溪流田塘搬不动。没有这些,没有自然环境,没有山水韵味,桥便失去了生命。文字作者简介:张泽忠,侗族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现聘任广西民族学院中文学院教授,硕士研究生导师。主要著作有:《侗族歌谣研究》(获自治区人民政府授予的“铜鼓奖”)、《侗族民间文化审美论》(获自治区社科第五届优秀成果二等奖)、《山乡笔记》(法国之蓝出版社以欧洲数种语言翻译出版)、《侗族风雨桥》等。图片所有者:<div id=[/img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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