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2008年5月27日 星期二 晴 按原计划,今天赴什邡灾区采访17岁少年杨杰,之所以从众多受灾少年中选择他,是因为在地震发生的第二天,他徒步80里到重灾山区寻找父亲,在父亲所在的化工厂硫酸车间废墟前,他先后翻检了78具尸体,但最终没有找到父亲。像此前我们遇到的许多失踪者和死难者的家属一样,不肯相信自己的亲人已经遇难。他们在不断幻想着一切对他们亲人有利的意外,并努力在各医院寻找着。 杨杰在现场执著地翻检尸体的场景,被一家媒体的记者报道,并引起广泛关注,成为地震中最感人的场景之一。我之所以选择对他进行回访,是因为他身上有我所看重的“孝”,作为一个90年出生的少年,他们因为太过于自我,不尊重长辈等理由,被人在网上诟病着。 我们来到杨杰位于什邡市双盛镇白龙村一组的家中。双盛镇并非此次地震的重灾区,但白龙村一组的许多村民的房子已经震成危房,并在排危行动中拆成一片废墟。人们在废墟上或清理物品,或埋灶煮饭,烟火味和饭香味飘得很远。在路边,时不时看到有小孩在水渠里玩水,一处仅剩下门框的农家小院里,一个老农民正将一束红色的塑料花清洗得干干净净,小心地摆在各种杂物前。老农说:花是希望,我不希望蒙上了灰! 从老农的花旁穿过,便到了杨杰早已裂口的家门前,由于久未住人,这里已成了一群鹅的世界,隔着老远,便能闻到一股难闻的鹅屎味,还有一股因主人离去而留下的苍凉味。 由于连日奔忙于寻父路上,受了许多的日晒雨淋,也看到了太多的惨烈场景,杨杰病了,发着39摄氏度的高烧,刚在一家诊所输完液,而且被诊断出可能患了胆囊炎。这个老实的孩子和家人还不知道,像他这样的地震孤儿,可以到医院接受免费救治。他现在还在为每天输液需要的费用发愁呢。看着他那双忧伤得看不见底的眼睛,我忍不住将口袋中仅有的500元钱掏给了他,我平时采访没有带太多钱的习惯,很遗憾。 杨杰的妈妈两年前因患口腔癌,医光了家里所有积蓄,还欠下一万多元的钱,她不想拖累父子俩,喝下农药自尽了。也许是因为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,杨杰对医院有一种本能的警惕,对我们提供给他的免费医疗信息不以为然。直到采访完后回到成都,我又向相关人士打听了,证明信息确实,再托德阳的记者转告他,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相信,并及时得到有效医治,让他已饱受人间苦难的瘦弱身躯,不再受到致命的一击。 杨杰现在和他的二叔和幺叔住在一起,二叔是哑巴,名叫杨志哑,是个老实巴交的农人,他们住在幺叔家废墟上搭起的帐篷里,我们在离他们住处不远的一处杞树林里,和他聊他的父亲。与我们不期而遇的德阳日报的两名记者也和我们一起采访,在我们来之前的几分钟,他刚接受了新华社记者的访问,这个可怜的孩子,因为他悲伤的经历,而成为新闻人物。但他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角色,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,时不时用手抠着屁股下的白木板凳,一双早已流干泪水的眼睛很空洞地望着前方。 我们实在不忍心把这种挖疮抠肉的采访进行下去。最初的记者问答变成了拉家常,大家坐在树影婆娑的小树林里,闻着不远处废墟上传来的柴火与饭香,很自然而随意地聊着。我们甚至不忍心拿出采访本和笔,怕纸和笔接触的细小声音,惊扰那个被命运折腾得累了的小生命。 在只言片语中,我们听出了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温情,在此刻,连当初最恐惧的父亲的斥责和教训,也显得那样幸福和温馨。在说起父亲时,他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微笑,像刀子一样刺进我们已经被苦难麻木了的心灵。 凭心而论,尽管此前我听过被压者的凄厉呼救,也闻过刺鼻的血腥味和腐尸味,也远远看过受难者的遗体,但正面看他们的脸,却是一次也没有过,我没有那个勇气和胆量。但我面前这个孩子,为了找到自己的父亲,楞是将硫酸车间废墟中挖出的78具尸体一一认真看过,并掰开他们的手,看看是否有爸爸受过工伤的断指特征。那可是硫酸车间里挖出来的啊!想到这里,我不寒而栗,正午的阳光仿佛也突然变得暗了下来。 和杨杰聊完天,已是下午一点左右。他送我们出机耕道,我们的车开了很远,还能看到他在废墟上挥手的身影。这时,我更加确信,老天爷是无眼的,如果有,怎会将如此多如此重的苦难,全堆在那小小的可怜身影上。 回程中,我们走错了路,一位好心的农人来提醒我们前路不通。在我们倒车的时候,他请求我们帮个忙,说他惟一的儿子在洛水中学读高三,房塌之后,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他请求我们能帮忙打听打听。这已是不知第几次出现的场景了,横空出来的非采访对象向我们讲出苦难故事。想不到离重灾区几十里之外的一处无名小路旁,还有一个被灾难碎了心的父亲。这位父亲名叫郑天杰,我衷心希望他的儿子没在楼下废墟里,哪怕是偷偷溜出去打工流浪甚至做什么都行! 短信预告,下午又有较大余震,我们宁可信其有,上车夺路狂奔,至德阳境内,突然看见两边房里人们哄拥而出,路中央的电线在疯狂摇摆。几分钟后,电台传出信息:刚才青川发生5.4级余震! 回到办公室,电视里正在播省政府记者招待会,记者正在对志愿者被卫生厅官员打的事件进行询问,卫生厅的发言人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问题方式,让人觉得既不得要领,又很不舒服。这次事件本身就是某些官员(或工作人员)素质不高,缺乏法制观念,霸王意识太强。对这种人,该处理就处理,该道歉就道歉,把处理结果及时准确地给媒体和公众一个交代,并且表明这只是个孤立事件,不代表四川官员和人民对志愿者的态度,四川人民真心感谢志愿者们。但遗憾的是,他们连这点都做不到,通篇答记者问中,对志愿者称范某某,没有半点愧疚与遗憾及必要的尊重。他们想做的基本如上所述,但表述得实在太机械僵硬了。这次地震是一场考验,包括网络在内的传媒,是有关部门必须正视的,而必要的危机处置和公关行动,是相关部门必须学习的。<div id=[/img] |
|